騙子

 

黑手黨拿手的事之一就是享受生活,彭哥列十代首領從日本來到義大利後,便選擇巴勒莫邊緣的郊區為居住點。市中心太吵鬧,他不喜歡。

而六月是夏天的季節,在暑假旅遊旺季前以及一些頒不上檯面講的商品買賣都正開始前置作業。

綱吉享受著在真正進到忙碌之後可能無暇享受的午後太陽。



里包恩走近室外的涼傘下,太陽底下因黑西裝的表面看來如此柔滑,視覺上便已覺得炎熱,里包恩表情卻毫無不適。綱吉閒適的喝著下午茶,直到里包恩靠近到傘下陰影處他才開口打招呼。



「你好,里包恩。喝茶嗎?」綱吉抬頭微笑,如太陽照射草坪上所釋出的溫熱般平和。

「最近有家新的企業正慢慢竄出頭。」里包恩依然站著,如話家常般的平淡口吻。

「是嗎?那麼,寫信嗎?」

「不,再等等吧。」

「我也這麼想。」


綱吉含著笑讓眼神回到手上的小說。

里包恩逕自走了開去,再回來時手上已多了另一個杯子。



兩人間安靜但卻不沉悶,小鳥啁啾的叫聲乎遠乎近。里包恩摘下帽子後望了望被太陽曬的發亮到成為白色的地板,天氣熱歸熱倒也沒像東南亞國家的悶熱,風不時的吹過十分涼爽。

里包恩替自己添了一杯茶,啜飲起來。



他們合該如此優雅。


















所謂寫信,講白點就是"打招呼",說正確點是勒索。

當然對於黑手黨而言這不算什麼勒索,頂多只是向他人要求一點金錢上的幫助,來達到維護個人(各家族)勢力範圍的和平罷了。


綱吉初次聽到的時侯,看著里包恩用著還需要沾墨水的老舊鋼管筆寫出一連串華麗整齊纖瘦的文字,用詞謙恭有禮,簡單的提及聯絡警察與生命消逝會有多簡單的關連性,溫和委婉卻又充滿魄力。

在信裝進信封裡的同時滴上幾滴蠟油然後蓋上家族特有表示信譽和保證的印章。(保證什麼?保證他們能夠確切的奪走一個人的生命?綱吉帶點諷刺的想法想。)

然後,幾天內他們只需到指定地點領取被擺置的包裹就行了。

人人都了解在黑手黨面前,警察能捍衛的只有他們的金錢而非生命。



他從不知道幾千歐元這麼簡單就能到手。



已過了近一個月了,綱吉坐在書房裡一派輕鬆,基本上他們不會在第一次就索取太多錢,要讓人完全服從但又不起反抗心是要有技巧的,而今日綱吉在腦內思索著腹稿打算下筆向那素昧平生但必定會答應他們彭哥列家族請求的"好心人。"

前個月等待的潛伏就是為了讓那人站穩腳步,但要在他欣喜的起步前使他了解一些規矩。

至於這些企業,除了在南義他們勢力範圍下的連鎖商家皆聰明的會自動付出保護費,其他非義大利國內或較為國際性的小型企業皆由里包恩來選擇,綱吉從不過問。而美國那邊他們不干涉,美國也有美國的黑手黨,搶生意便是有失道義。



禮貌上的因素,綱吉會親手寫信。要寫出龍飛鳳舞的字他必須緊繃著身子卻又讓筆尖快速的滑過紙面,綱吉曾問過能不能用打字機,那樣整齊又清楚他也不會那麼累。里包恩卻說彭哥列家族這種身分不允許用那種低級且毫無誠意的東西。



一開始九代首領的顧問,也就是綱吉的父親,偶爾會教導他無論英文或義大利文要如何寫出美麗繁華的書寫體。

與里包恩教導的方式不同,同樣要求精準及有著堅決的態度,但家光的教導方式溫和許多,即便與自己的父親共事讓綱吉感覺有點微妙不過卻也充滿了安定感,但最近父親現身的次數越來越少,似是要慢慢隱退。

而里包恩早已被家光認定是接替他的顧問,這點綱吉很明白,他自己也無法想像如果沒有家庭教師在身旁他會有多手足無措。

但是……他說不上來為什麼,雖說自己已是首領,學到的東西也不少。但他依然有些畏懼自己的老師。



那就好像小孩在聽到"老師"兩個字永遠都會不由自主的緊張一般。



扣扣的聲音從門邊傳來使綱吉慌張的抬頭急忙回應:「請進。」卻見到里包恩根本無視回應早開了門斜依在門邊。

「怎麼?不會寫啦?」語氣帶著嘲弄。

「並不是。只是覺得…畢竟,那家企業還不大,應該不需要向他要求什麼……吧?」綱吉誠實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但在最後因不確定而動搖,忍不住粉碎了一開始的堅定。

「哼。」里包恩丟下嘲諷,「把你腦子裡鬆開的螺絲轉緊吧,蠢綱。」

手上的帽子在戴上時滑了一圈摸過,里包恩步出書房門外,綱吉只好為自己的愚蠢拿起筆桿苦笑著彌補。

















如往常帶著黑色高筒帽,卻換成身著白襯衫與短褲的里包恩是十足的清純樣。

太可怕了,擅長詐欺的人連外表與內心的差距都足以構成詐欺罪。綱吉想。



能夠利用的東西就要好好利用,綱吉。那是里包恩今天早上於他房間突然出現時所說的。

很顯然的,里包恩也知道自己的外表看來年齡甚小,實際上也的確如此只不過內在思緒及經歷老練甚至勝過許多成年人。



里包恩在廣場旁跟旁邊一位年輕的少女買了朵玫瑰,微笑著捻著根莖處優雅的走近今日交易的對象身邊。

他抬頭看著那位有著鐵灰色鬍子看來約莫50多歲的的中年男子笑著接過玫瑰,低頭親吻里包恩的臉頰而里包恩抬頭瞇著眼笑送上回吻外帶擁抱。

啊,多麼溫馨的一個畫面,兩人靠的極近正私語著什麼,外人看來就像是感情極好但卻許久不見的祖孫倆在擁抱般。

實際上這些動作代表了有些什麼將成定局,事前的計畫早在前陣子如同今日般的優雅靜謐中敲定,今天這只不過是他們最後相互的確認罷了。



里包恩手上多了一個塑膠外殼、樣式活潑的小行李箱迴身走來。優雅兼且可愛的十幾歲孩子,小紳士的模樣無人會討厭。

而在接近綱吉前他又叫住賣花的少女再度買了朵玫瑰。



當里包恩靠近綱吉時他舉起手把花抬高,綱吉不明白這突然的舉動是怎麼回事卻依然禮貌性地迅速接過花朵讓花躺在手心上:「啊…謝謝。」

里包恩把另一隻手上的行李箱交給綱吉。「走吧。」口氣一如往常的淡然。

玫瑰在義大利當地便有產,鼻子裡竄入了雖不多卻濃郁的香味。玫瑰香伴隨著綱吉行走的步伐飄散。



在夏日開始、某些特定商品貿易進行的火熱前,他們將會忙碌的如同蜜蜂般亂轉。

忙碌中依然保持優雅,這倒也是每個黑手黨都拿手的。



玫瑰香殘留於適才綱吉站立處中的空氣裡顯的消逝的很緩慢。
















報紙後方的綱吉嘆口氣,把報紙折疊再折疊放在桌上。

那日與那家新起小型企業進行"交涉"的時候起了點小摩擦,那方反過來抓住彭哥列所派去的部署,試圖威脅彭哥列家族。

雙方幾乎是一觸即發,幸虧那天獄寺在場,很乾脆的把炸彈投入對方的法拉利裡在混亂中結束一切,不然鬧到上報紙頭條那就難辦了。報紙上的篇幅雖只被編排在角落可見只要沒死人那無能政府也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那家企業打一開始就可有可無,那個老闆創立公司是為了洗掉他在前一個公司私吞公款的證據,公司所營運的外匯投資買賣對他而言只不過就是額外中獎的樂透罷了。只是沒想到他們會蠢的想反抗彭哥列家族啊。」

里包恩背對著綱吉,踩不著地的翹二郎腿坐在辦公桌緣上,「你真的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綱吉皺眉垂眼,無力的靠著辦公桌雙手十指交叉抵在額前。

「我還以為他是個好人呢。」



沒幾日後就聽見企業老闆無故失蹤的訊息,八成是捲款逃離歐洲,說不定他也從這次新的公司裡頭撈了不少錢呢?

當初綱吉看到照片時直覺就是這個人一臉笑瞇瞇地模樣一定很好相處,光照片就能騙人,真是個成功的騙子啊。



「你會去勒索好人嗎?」里包恩帶著惡質的調侃意味冷笑。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綱吉眼睛處在陰暗下悶悶的盯著桌面。


里包恩跳下桌邊踩踏至地:「你什麼人都不要相信——」

他輕巧迴身看著依然用手遮去大半張臉的綱吉。



「只要信任我,就夠了。」






騙子。




騙子騙子騙子。





騙子連外貌都是假象,就算穿著整套西裝、有著稚氣的孩子臉龐依然是個騙子。

綱吉在適才里包恩離開房間前的笑容都可以在心裡描繪出來。他看過不知道多少次了,不用把手移開瞧他都知道那弧度合著那眼神是有多朝諷。



在里包恩以皮鞋咚地踏到地上一直到隨著門啪撻合上遠去地腳步聲,綱吉心中都只有騙子兩個字。

他總是被那種笑容及行事速度給耍的團團轉。

那孩子般的皮囊所顯現出的笑容就算看起來多麼的年少也怕是與事實不符。

里包恩總是把綱吉帶入危險之中,害的他總是覺得自己小命不保。




騙子。




咬著下唇,綱吉一再重複字句,不願意改變自身下的結論。
 

 

 

2008/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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